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赤雪簌簌落在青瓦上时,昭宁正对着案头的羊皮地图描最后一道星轨。狼毫笔尖悬在北斗第七星的末端,墨汁在宣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团,像极了三岁那年父亲铠甲上凝着的雪粒——那时她总以为将军的甲胄是星辰砌成的,落了雪便成了会发光的星子。
"姑娘,亥时三刻了。"暗卫青崖垂手立在帐外,声音透过牛皮帐布传来,带着北疆特有的冷冽。昭宁指尖摩挲着信笺边缘,那里用银线绣着半幅星图,是萧战庭当年送给襁褓中女儿的平安符纹样。她忽然笑了,笔尖在信末重重勾下勺柄末端的破军星,墨迹未干便卷成纸卷,塞进空心的雕花银簪。
"按星芒阵走。"她将银簪递给青崖时,簪头北斗七星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"子时初刻从左翼突围,父帅若见此图,自会明白。"青崖的手指在接过簪子时顿了顿,他记得半年前在金陵城,昭宁郡主还是个连剑锋都握不稳的闺阁小姐,如今却能对着沙盘画出北疆军防图,指腹上还留着研习兵法时被竹简划破的细痕。
帐外的赤雪突然大了起来,帐布被风鼓得猎猎作响。昭宁走到帐口掀开毡帘,漫天猩红中,远处篝火堆像散落的寒星,映得巡夜士兵的甲胄泛着血色。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,萧战庭率军退至玉门关时,递给她的那封被血水浸透的信——"固守七星堡,待父归",八个字力透纸背,却在落款处多了个歪扭的小星星,是父亲用伤手画的。
"郡主,该启程了。"青崖的声音打断回忆,他已换作牧民装束,腰间牛皮水囊下压着半幅残破的星图。昭宁忽然伸手,从颈间扯下银链,将刻着"战"字的狼首吊坠塞进他掌心:"若遇险情,去鹰嘴峡找持相同信物的人。"青崖抬头,撞见她眼底倒映的赤雪,忽然想起初见时她躲在萧战庭身后,只露出半张沾着糖霜的小脸。
信笺在袖中窸窣作响,那是她用了三个日夜写成的。前半幅细绘玉门关外的沙丘地势,标出七处可伏兵的"天枢位";后半幅才是星芒阵图,以北斗七星为引,每处星位对应不同突围路线。最末那句"阿宁已能护己",她写了又改,最终在"护"字旁边画了小小的剑穗——父亲教她握剑时,曾说剑穗垂落的方向便是心之所向。
青崖翻身上马的瞬间,昭宁忽然想起什么:"告诉父帅,星芒阵的变阵之机在'摇光破煞'。"她指尖划过掌心的茧子,那是练习萧战庭亲书的《北斗剑诀》时磨出的,"当年他在我襁褓上绣北斗,如今该换我用这星图,为他破阵了。"
马蹄声渐远时,昭宁回到帐中,取出压在箱底的襁褓。褪色的缎面上,北斗七星的银线早已斑驳,却在烛火下泛着微光。三岁那年的雪夜,萧战庭满身血污却不愿抱她,怕铠甲上的冰碴冻着女儿,最后是她抱着父亲的腿哭,才让那身染血的甲胄沾了她的暖。如今隔着千里黄沙,她终于能让父亲知道,那个在铠甲阴影里仰望的小丫头,已能握着他教的剑,在星图上画出自己的轨迹。
赤雪打在牛皮帐上沙沙作响,昭宁忽然听见帐外传来压抑的抽气声。掀开帘子,守夜的小士兵正对着掌心发怔,掌心里躺着片融化的赤雪——不是北疆常见的朱砂雪,这雪水竟带着淡淡的金粉,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。她忽然想起《星劫经》里的记载:"赤雪鎏金,将星现世。"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腕间的北斗胎记,那是自小就有的,母亲曾说这是星辰落在人间的印记。
更鼓声传来第三响时,昭宁铺开新的宣纸。这次画的不是军防图,而是幅小像:铠甲半卸的将军膝上坐着个扎羊角辫的女童,掌心托着颗缀满银线的"星星"。她记得父亲曾说,每打赢一场胜仗,就给她绣颗星星,后来北疆战事吃紧,绣到第七颗时,他便带着未完成的襁褓上了战场。笔尖在将军眼尾轻轻点了几点,那是她上次见父亲时,新添的几道细纹。
帐外忽然传来骚动,巡夜士兵押着个浑身是血的牧民进来。昭宁刚要开口,便见那牧民扯下头巾,露出左耳后三颗红痣——正是萧战庭亲卫的标记。"郡主,玉门关...守不住了。"牧民从怀里掏出半块染血的腰牌,正是今早她交给青崖的狼首令牌,"青崖大人让小的转告,星芒阵...星芒阵的变阵处,将军他...他说当年您抓周时,攥着他的剑穗不肯放..."
昭宁的指尖骤然收紧,腰牌上的狼首缺了只耳朵,正是萧战庭十二年前重伤时被敌人砍去的那处。她忽然想起信末的北斗星图,角落的小字被自己刻意写得工整,却在"勿念"二字上洇了墨——原来父亲早已知道,她从来都不是能被轻易放下的雏鸟,就像他永远是她铠甲上不落的星辰。
"备马。"她转身扯过玄色披风,发间银簪的北斗星划过帐中烛火,在沙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"去鹰嘴峡。告诉父帅,摇光星位的伏兵,我已用七星堡的绣娘扮作商队,带着染了朱砂的星纹旗,三日前便埋伏在风蚀谷了。"牧民愣在原地,看着这个往日总带着书卷气的郡主,此刻眼中竟有比赤雪更烈的光——像极了萧战庭当年单枪匹马闯敌营时,眸中燃烧的星芒。
赤雪愈下愈急,昭宁翻身上马时,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狼嚎。北疆的狼总在雪夜啸月,父亲曾说那是战魂在呼唤。她摸了摸马鞍侧挂着的剑穗,那是用襁褓上的残缎编成的,银线在风雪中若隐若现,如同夜空中永不熄灭的北斗。或许从父亲在襁褓上绣下第一颗星时,他们的命运便如这星图般交缠——他为她挡住漫天风雪,她便为他点亮突围的星芒。
马蹄踏碎满地赤雪,昭宁忽然笑了。当年那个躲在铠甲后的小丫头,终于能在这漫天风雪中,为她的将军父亲,划出一道属于自己的星光。而千里之外的萧战庭,此刻正握着那支刻着北斗的银簪,看着信末渐渐晕开的墨迹——那是她滴落的血,在"勿念"旁晕出小小的星子,像极了他记忆中,女儿第一次握住剑穗时,眼中闪烁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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