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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把自己锁在柴房里,门窗钉死,让文瑶把所有烟具都烧了。烟瘾上来时,骨头缝里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啃,浑身冒冷汗,眼前全是幻象——洋行里的灯红酒绿,烟榻上的麻痹快感,还有那些洋人嘲讽的笑。他撞墙,嘶吼,把指甲抠进砖缝里,好几次想冲出去再抽一口,却总能听见柴房外妹妹的哭声,还有阿湄隔着门板送来的声音:“苏先生,院里的桂花开了,你闻闻,香得很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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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湄每天都会来,有时送一碗清粥,有时只是站在柴房外,轻声读几句《论语》。那是他年少时最熟稔的句子,此刻从她嘴里念出来,竟比任何药都管用。有天夜里,他实在熬不住,撞开柴房门冲出去,却看见阿湄就站在院里,手里捧着一盆刚摘的桂花,月光落在她脸上,安静得像幅画。
“你看,”她把花盆递给他,“再难的日子,花该开还是开。”
他盯着那盆桂花,突然蹲在地上,像个孩子似的哭了。
整整三个月,他瘦得脱了形,眼窝深陷,可眼神里的浑浊渐渐散了,透出点清明来。文瑶摸着他手上新结的茧子,哭得直打嗝:“哥,你好了……你终于好了……”
那天,他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河边,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,换上了文瑶早就备好的新长衫。虽然料子普通,却比当年最华贵的云锦穿在身上还踏实。他走到阿湄住的客栈,红着脸说:“我……我想重新学做绸缎,做干净的生意。”
阿湄笑了,眼睛弯成了月牙:“我爹说,苏州的水养人,也养良心。”
后来,苏文瑾真的重新支起了铺子,只是不再卖那些花哨的贡缎,专做结实耐穿的土布、蓝印花布。他亲自去乡下收棉麻,跟着织娘学染色,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,却再也没碰过烟枪。他和阿湄成了亲,文瑶做了伴娘,看着哥哥给嫂子梳头时,手稳得像当年教她写毛笔字。
三十岁生辰那天,苏文瑾带着妻儿去了父母坟前。他没烧纸钱,只摆了一匹自己织的粗布,布上用靛蓝染着简单的缠枝纹。
“爹,娘,”他声音平静,却带着股咬碎了牙的狠劲,“儿子明白了,这世上最毒的不是刀枪,是让人忘了祖宗、忘了自己是谁的鸦片。我这辈子,不光要好好活着,还要告诉所有看得见的人——那东西碰不得,碰了,就不是人了。”
风掠过坟头的野草,沙沙作响,像在应和。远处的绸缎庄里,织机声又响了起来,一声声,沉稳又有力,像在把那些被鸦片蛀空的日子,一点点重新织补起来。
烟雨江南,本是杏花微雨、吴侬软语的温柔乡,可苏文瑾的“诚信布庄”里,却总飘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肃杀气。蓝印花布在竹竿上舒展,像从宋元话本里走出来的雅致,可布庄的门槛,最近总被不怀好意的脚印踩得发白。
苏文瑾素以文笔见长,当年在府学,一篇《蚕桑赋》曾引得学官击节赞叹。如今他虽弃了笔砚,可骨子里的清朗气还在——账册记得如蝇头小楷般工整,连给布庄写的价目牌,都带着几分瘦金体的风骨。可这风骨,偏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。
买办王三先是学样开了家“同顺布庄”,想以低价倾销搅黄苏家生意。苏文瑾却不慌不忙,带着伙计泛舟太湖,与蚕农订下“先付定金、秋后结算”的契书,字里行间都是体恤。蚕农们感念其诚,把最好的生丝都留给他。王三收不到好料,进的洋布又糙如砂纸,没多久便积压如山,账房先生每日来报,说库房里的洋布都快长出霉斑,像王三那张气急败坏的脸。
“这酸秀才,是铁了心要断咱们的财路!”王三在洋行大班面前拍着桌子,唾沫星子溅在锃黄铜黄铜烟灯上,“他不光挡生意,还在茶馆里说书似的,把鸦片说成穿肠毒药,如今连码头的脚夫都少了一半客源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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