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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土南埋肠已断,白云北望泪空垂。
鲁惠在昌衙住了多时,昌期见他丰姿出众,又询知其尚未婚聘,且系同乡,意欲与他联头姻事。原来昌期有女无子,夫人元氏近日在家新得一子,乳名似儿,年甫一岁,与女儿月仙同携至任所。那月仙年已十四,才色绝伦,性度端雅。昌期爱之如宝,常思择一佳婿。今见鲁惠这表人物,欲与联姻,但不知内才若何,要去试他一试。说话的,你道昌期是个武弁,那文人的学问深浅,他哪里试得出?看官不知,那昌期原是弃文就武的,胸中尽通文墨。所以前日安抚狄青取他到军中参赞,凡一应檄文、告示、表章、奏疏,都托他动笔。今欲面试鲁惠,却是不难。当日步至书斋,要与鲁惠攀话,细探其所学。只见鲁惠正取着一幅素笺,在那里写些什么,见昌期来,忙起身作揖。
昌期看那素笺上,草书夭娇,墨迹未干,便欢喜道:“足下字学大妙。”鲁惠道:“偶尔涂鸦,愧不成字。”一头说,一头便要来收藏。昌期却先取在手中,道:“此必足下所题诗词,何妨赐览。”鲁惠道:“客馆思亲,和泪写此,不堪入览。”昌期道:“学生正欲请教。”遂展笺细看,乃七言律一首,云:荷蒙下榻主人贤,痛我何心理简编。
莪蓼有诗宁可读,陔华欲补不成篇。
死悲椿树他乡骨,生隔萱帏故国天。
石砚杨花点点落,未如孤子泪无边。
昌期称赞道:“仁孝之言,一字一泪。容学生更细吟之。”鲁惠道:“拙句污目,敢求斧政。”昌期道:“学生当依韵奉和。”说罢,把诗笺袖入内来,想道:“鲁生诗又好,字又好,其才可知。若以为婿,足称佳选。但女儿自负有才,眼界最高。我今把此诗与她看,要她代我和一首,看她如何说?”便叫丫鬟请小姐来。
那小姐果然生得如何?眸凝秋水,黛点春山。湘裙下覆一双小小金莲,罗袖边露一对纤纤玉笋。端详举止,素禀郝法钟仪;伶俐心情,兼具林风闺秀。若教玩月,仿佛见嫦娥有双;试使凌波,真个是洛神再世。
月仙见了昌期,问:“爹爹有何呼唤?”昌期取出诗笺道:“这便是在此作寓的鲁生思亲之咏,其诗甚佳。试与汝观之。”月仙接来看了,点头称赏道:“诗意既凄恻动人,字迹又离奇耸目,真佳制也!”昌期见她称赏,便取白扇一柄,付月仙道:“我欲将此诗依韵和一首,写在这扇上,就送与鲁生。你可为我代笔!”月仙道:“诗要便孩儿代咏了,字还是爹爹自写。恐闺中笔迹,不宜传示外人。”昌期道:“我竟说是自写的,他哪知是你的笔迹。你不必推辞!”月仙不敢违命,唤丫鬟取过笔砚,展开白扇,不假思索,一挥而就。其诗云:
得窥翰墨景高贤,仁孝留题诗一编。
至性可方莪蓼句,深情堪补白华篇。
经成阙里来黄玉,泪洒空山格 天。
他日朝廷升孝秀,声名应到凤池边。
月仙写完,昌期大加称赞,便连那幅原笺,一齐拿去与夫人元氏观看。把鲁惠如何题诗,月仙如何和韵,并自己欲招他为婿之意,细述与夫人听。夫人道:“你既看得那鲁生入眼,女儿诗中又赞他后日声名必显,这头姻便可联了。”两个说话间,不防月仙从外厢走来,听得父母正在那里说她的姻事,遂立住脚,听得仔细。回身至房中,暗想:“爹妈欲把我与鲁生联姻,此生诗字俱佳,自是才子,又常见爹爹说他丰姿秀异,不知果是怎样一个人?”沉吟了一回道:“婚姻大事,不可草草,待我捉空私自看他一看,方才放心。”正在思想,恰好这日昌期因有紧急军情报到,连诗扇也未及送与鲁惠,忙忙出外料理去了。月仙乘间唤一丫鬟随着,以看花为由,悄然至书斋前,从门隙中偷觑,见鲁惠身穿麻素,端坐观书,相貌果然不凡。但见:
眉带愁而轩爽,眼含泪而清莹。神情惨淡,纵然孝子之容;器宇昂藏,饶有才人之概。素衣如雪,正相宜粉面何郎;缟带迎风,更不让飘香荀令。若教笑口肯轻开,未识丰姿又何似!月仙偷觑半晌,悄步归房,心上又喜又惊。喜的是此生才貌双全,正堪与己作配。你道她惊的却是为何?原来鲁惠的面庞,竟与月仙的幼弟似儿仿佛相像。那似儿貌极清秀,月仙最爱之。今见鲁惠状貌相类,故此惊疑。因遂取花笺一幅,题一词云:常怜幼弟颜如玉,目秀眉清迥出俗。今日见乔才,依稀类此孩。萍踪忽合处,状貌何相似?疑是一爹娘,偶然拆雁行。题毕,把来夹在针线帖中,放过一边。
次日,夫人偶至月仙房中,适值月仙绣倦,隐几而卧。夫人不惊醒他,但翻玩其所绣双凤图,忽见针线帖中,露出个花笺角儿。取出一看,上有词一阕,正是女儿笔迹。便依旧放好,密呼小鬟问之,晓得她昨日曾窃窥鲁生,故作此词。因想:“她平时最爱幼弟生得清秀,今以鲁生状貌与之相类,却不是十分中她意了?此姻不可错过。”是晚昌期回衙,夫人把女儿题词之事说知。昌期欢喜,随取了诗扇并原笺,到书斋中见了鲁惠,说道:“足下一陽一春一曲,属和殊难。学生聊步尊韵,幸勿见哂。”鲁惠看罢,极口称谢。昌期又说了些闲话,因从容问道:“足下质美才高,宜早中东床之选,却为何至今尚未婚聘?”鲁惠道:“寒家本系儒素,不肖又髫稚无知,安敢遽思射雀!”昌期道:“足下太谦了,从来才士不轻择偶,犹才女之不轻许字。古云:“男子生而原为之有室,女子生而原为之有家。”但只这些平常男女,倒容易替他寻家觅室;偏是有才貌的,其遇合最难。即如学生有一女,亦颇不俗,欲求一佳婿,甚难其人!”鲁惠道:“令爱名闺淑质,固难其配,然以先生法眼藻鉴,必得佳偶。”昌期笑道:“学生眼界亦高,今见足下,不觉心醉。”鲁惠逊谢道:“过蒙错爱,使不肖益深愧赧!”昌期道:“足下勿过谦,我实蓄此心已久。今不妨直告足下,不识足下亦有意乎?”鲁惠忙起揖谢道:“蒙先生如此见爱,感入五中。但娶妻必告父母,今不肖父遭惨变,母隔天涯,方当寝苫枕块、陟屺望云之时,何忍议及婚日!”昌期道:“尊君既捐馆,足下便可自作主张。日后令堂知道,谅亦必不弃嫌。”鲁惠垂泪道:“不肖以奔丧扶柩而来,婚姻之事,断非今日所忍议。尊谕铭刻在心,待回乡之日,请命于母,即来纳聘,不敢有负。”昌期道:“足下仁孝如此,愈使我敬爱!今日一言已定,金石不渝矣!”言罢,即作别入内,将这话述与夫人听了。夫人也赞他仁孝。月仙闻知,亦暗暗称其知礼。正是:
方当位麟悲凤,何心驾鹊乘鸾。
纵使苦中得乐,也难破涕为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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