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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黄府馆宾晏仲举是建宁人,原与潘用中是相识,闻得用中在对门,遂到店中楼上拜望。潘用中遂留住晏仲举在于楼上饮酒,极其酣畅。潘用中只做不知,故意指对面高楼问道:“前面这高楼谁家宅子?”晏仲举道:“就是吾之馆所。”
潘用中道:“此楼窗终日不开,却是何故?”晏仲举道:“此楼系主翁杏春小姐在上,因与这里客店对门,恐有人窥伺,外观不雅,所以不开。杏春小姐即吾父所教读书者也。聪明艳丽,工于诗词。父母钟爱之极,不欲嫁与俗人,愿归士子。今年方十七岁,正欲托吾父选一佳婿,甚难其人。”潘用中笑道:
“不知弟可充得此选否?”晏仲举道:“如吾兄足当此选,真佳人才子也。惜吾兄为外方人耳。”潘用中大笑道:“若得成亲,定住于临字,断不回去矣。”晏仲举道:“恐不可必。”遂作别而去。潘用中愈觉神魂飞动,凭栏凝望。小姐微微开窗,揭起朱帘,露出半面。潘用中乘着一时酒兴,心痒难熬,取胡桃一枚掷去,小姐接得。停了一会,小姐用罗帕一方,裹了这一枚胡桃仍旧掷来。潘用中打开来一看,罗帕上有诗一首,笔墨淋漓,诗道:
栏干闲倚日偏长,短笛无情苦断肠。
安得身轻如燕子,随风容易到君旁。
潘用中看了这首诗,喜跃欲狂,笑得眼睛都没缝,方晓得晏仲举说小姐工于诗词之言不差。又见小姐属意深切,感谢不尽,也用罗帕一方,裹了胡桃掷去。小姐接得在手,解开来一看,也有一首诗道:
一曲临风值万金,奈何难买到人心。
君如解得相如意,比似金徵更恨深。
那小姐读完了诗,停了一会,又换一方罗帕旧裹了胡桃掷来。不意纤纤玉手,力微掷轻,扑的一声坠于檐下,却被店妇吴二娘拾得。那吴二娘年登四十余岁,是个在行之人,正在柜身子里,见对楼抛下汗巾一条,知是私情之物,急急起身拾了,藏于袖中。潘用中见罗帕坠于楼下,恐旁人拾去,为祸不浅,急急跑到楼下,在地上打一看时,早已不见罗帕下落,心下慌张,四围详视,并无一人,料得是吴二娘拾得,就问吴二娘道:“可曾见我一条罗帕坠下来么?”吴二娘含笑说道:“并不曾见什么罗帕。” 潘用中见吴二娘带笑而言,明知是吴二娘故意作耍,便道:“吴二娘休得作耍,若果拾得,千万还我,在你身边终无用处。<a href=/qzfc/97>常言道</a>,‘与人方便,自己方便’。”吴二娘故意“咄”的一声道:“潘相公说的是恁话,我老人家要人方便恁的,还是你们后生要我方便哩。”潘用中晓得吴二娘是个在行之人,料道瞒他不得,便实对他说道:“适才这一方罗帕实是对楼小姐掷来之物,其中还有诗句在上,千万还我,不敢忘你好处。”说罢,吴二娘伸手去袖中取出,笑嘻嘻的说道:“早是我老人家拾得,若被别人拾去,可不利害!”
潘用中千恩万谢,解开罗帕来看,上有诗一首道:
自从闻笛苦匆匆,魄散魂飞似梦中。
最恨粉墙高几许,蓬莱弱水隔千重。
潘用中看了诗句,方知小姐情意深重、以身相许之意,只得与吴二娘细细计较道:“蒙小姐十分垂念,始初见我吹箫,启窗而视。前日在西湖上正值小姐出来游山,我在轿前相遇,吟诗一首,多蒙小姐在轿中微笑。晚间回来,又蒙小姐顾盼。
今日他家先生晏相公来拜我,我问他家细的,方知小姐小名杏春,会做诗词,我就托晏相公为媒,晏相公说我是外方人,恐黄府不肯。我适才用胡桃一枚掷去,不意小姐用罗帕一方写一诗掷将过来,我也做一诗掷去,小姐又写一诗掷来。多蒙小姐如此厚意,誓不相舍。万乞吴二娘怎生做个方便,到黄府亲见小姐询其下落,做个穿针引线之人。事成之后,多将媒礼奉谢,如何?”吴二娘点头应允。
次日,潘用中走到黄府回拜晏仲举,书馆中看见小姐的兄弟亦甚生得俊秀,暗暗道:“与他结为郎舅,诚佳事也。”书馆中小厮进去取茶,小姐见了问道:“兀谁在馆中要茶?”小厮答应道:“是对门潘相公来回拜晏相公,要茶。”小姐口中不说,心中思量道:“我夫主上门也。”一男一女,两两各有会心之处。这都是不说出的意思。潘用中在书馆中盘桓了半日,吃了茶作别而回,遂恳请吴二娘到黄府去。那吴二娘原与黄府对门对户,时常进见小姐,穿房入户之人;又且吴二娘生性软款温柔,口舌便利,黄府一门都喜。这一日踱将进去,假以探望为名,见景生情,乘机走到小姐楼上,袖中取出小姐所题罗帕之诗,并潘相公央浼晏相公做媒,说若得成亲,定住于临安之意,絮絮叨叨,说了一定。小姐遂厚赠了吴二娘,再三叮嘱切勿漏泄。吴二娘回来,与潘用中说了。潘用中甚是手舞足蹈起来。
怎当得好事多磨,姻缘难就,潘用中父亲定要迁去与一个乡里同住于观桥。潘用中闻知,惊得目瞪口呆,罔知所措,不肯搬移。怎当得父亲吩咐小厮即时移动,用中有力无处用,只得白着一双眼睛瞧视,敢怒而不敢言,胸中不住叫苦叫屈。
正是:
哑子漫尝黄柏味,苦在心头只自知。
渐渐行李搬完,将次起身。潘用中只瞧着对面楼上,只指望小姐在窗口一见,以目送别。那小姐事出不知,怎生得知?潘用中望不见小姐,好生苦恼;又因父亲在面前,不好与吴二娘一说,只得怀恨随了父亲出门,眼巴巴还望着楼上含泪而去。果是:
白日消磨肠断句,世间只有情难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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