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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杨岐山的女儿,杨菱。”
宋慈微微一怔,心道:“杨岐山?”今夜发生在纪家桥的失踪案,失踪之人正是杨岐山的独子杨茁。宋慈道:“老师方才说,巫易和何司业曾因为这位杨家小姐闹了不愉快,那是怎么回事?还望老师实言相告。”
真德秀这才知道,原来他之前在月洞门边那番自言自语,都被宋慈听见了。“这事本也不是什么秘密,当年巫易自尽后,提刑司来人查案时,我便说过这事。如今你既问起,我与你说一遍便是。”他叹了口气道,“我与巫易、何太骥,还有一位李乾,当年是同期入学的同斋,关系甚好。我们四人常去城北琼楼饮酒论诗,自号‘琼楼四友’。四年前,我记得是开春时节,我们四人都通过了公试,一同升入养正斋,成了上舍生。你也是知道的,太学有外舍生上千人,每年能升入内舍的,不过区区百人,从内舍升入上舍的就更少,寥寥十余人而已。我们四人能同时考入上舍,何其幸哉,于是一起到琼楼欢饮庆祝。当时酒酣之后,我们四人要来笔墨,在琼楼的墙壁上题词,由何太骥起笔,接着是我、李乾,最后是巫易,各人题写一句,还要从各自姓名中取出一字填入词中,合为一阕《点绛唇》,这阕词至今还留在琼楼的墙壁上。便是那次题词之后,我们遇见了杨家小姐。
“当时杨家小姐从琼楼外打马而过。她本就姿容俊俏,又穿一身绿素衫,骑一匹高头红马,当真比男儿还有英气。琼楼上除了我们四人,还有几个学子,都是些膏粱子弟。那几个膏粱子弟喝醉了酒,将上菜的店家女眷逼在墙角轻薄调戏。巫易想上前阻止,被李乾死死拉住,只因那几个膏粱子弟中,有一人名叫韩?,是韩太师的养子。韩太师没有子嗣,只有韩?这一个养子。韩?这个人,想必你也是知道的。”
突然听到“韩?”这个名字,宋慈的眉梢微微一动。此人是太学一霸,这么多年一直在存心斋,还一直是个外舍生,逃学、斗殴那是家常便饭,私试、公试是从不参加,成天流连青楼酒肆,没人敢招惹,就连太学祭酒汤显政都要惧他三分。宋慈当然知道韩?,而且不是来太学后才知道的,早在十五年前他还只有五岁时,就已经认识此人了。
真德秀继续往下讲道:“当时我们好不容易才考入上舍,只需再有一年,通过一次升贡试,便可做官,若是得罪了韩?,那便是和韩太师过不去,只怕会累及将来的仕途。就在巫易被李乾拉住不放时,路过的杨家小姐听见女眷的尖叫声,冲上楼来,扬起马鞭,抽在那几个膏粱子弟的身上,给那女眷解了围。几个膏粱子弟原本怒极,可一转头见杨家小姐姿丽貌美,竟反过来讪皮讪脸,对杨家小姐动手动脚。杨家小姐下得楼去,几个膏粱子弟追缠不放,她便骑上马,冲向那几个膏粱子弟,当场将韩?撞断了腿。她知道韩?是韩太师的儿子后,非但不怕,反而自报家门,说她名叫杨菱,叫韩?若是不服气,就去里仁坊杨宅找她。我那时已在临安待了两年,寻常所见女子,要么是大家闺秀,要么是青楼俗粉,可从没见过她这般的奇女子。
“说她是奇女子,那真是一点也不为过。这杨家小姐不事女红,不待闺阁,也不梳妆打扮,整日骑马外出,城里城外,想去哪里便去哪里,想做什么便做什么。听说她有段时间喜好射猎,常一个人骑马出城,拿了弓箭去郊野山林,每次都能打些野鸡野兔回来。后来听说她又爱上了南戏,居然自学了南戏曲目中最有名的《张协状元》,到北土门外的草台班子,倒拿钱给班主,得了登台的机会,非但没砸了人家班子的名声,反而把张协唱得有模有样,得了不少彩声。还听说她曾得知一些隐逸名士的传闻,为求真假,竟独自一人进入深山里寻仙访道。你说这样的女子,奇是不奇?”
宋慈不应真德秀的问话,只道:“后来呢?”
真德秀道:“自琼楼那事以后,从开春到入冬,我们四人一如既往,常约在琼楼相聚,可要么巫易不来,要么何太骥爽约,同聚的次数越来越少。一开始我以为他们二人是为了准备升贡试,不愿分心,便没多想。后来临近年关的一次聚会,我强拉硬拽,总算把他们二人都约去了琼楼,本是为了欢饮一场,哪知他们二人却在琼楼上大吵一架,言语间提到了杨家小姐,闹得不欢而散,我才知道他们二人早在琼楼初见杨家小姐后,便对杨家小姐动了心,此后为了杨家小姐一直暗中较劲。当时巫易似与杨家小姐更为亲近,争执之时,叫何太骥不要再去纠缠杨家小姐。
“本以为只是一次口头争执,不承想转过天来,何太骥竟向司业告发巫易私试作弊。司业一番调查,在何太骥的指引下,果真找到了巫易私试作弊的证据。巫易辩称是冤枉的,说那证据是何太骥捏造的,可无论他怎么自辩清白,司业都不信,最后依照学律,将他逐出太学,剥夺了为官的资格。巫易在临安无亲无故,无处可去,就在太学东头的锦绣客舍住下,四处奔走诉冤,找过国子监,找过府衙,找过吏部,可根本无人睬他……”
宋慈的脸色一直波澜不惊,这时却突然一变,好似平静许久的湖面被一颗突如其来的石子打破,而这颗突如其来的石子,便是“锦绣客舍”这四个字。
“宋慈,你怎么了?”真德秀注意到了宋慈的异样。
“没什么。”宋慈摇了摇头,“老师,你接着说。”
真德秀继续道:“巫易才学出众,一场每月都会举行的私试,题目简单,又不重要,根本犯不着作弊。李乾与巫易一向关系亲近,他知道巫易定是受了冤枉,认定是何太骥栽赃陷害,在一次喝醉酒后找何太骥理论,指责何太骥为了女人背信弃义,陷害朋友,言辞极为激烈。何太骥不甘示弱,与李乾争吵起来,斥责李乾私藏禁书,又骂李乾是个侏儒。两人吵得不可开交,还动手打了起来。李乾本就体弱多病,哪里是何太骥的对手,被打得鼻青脸肿,他气不过,留下一句‘同斋忘恩负义,学官是非不分,这太学不读也罢’,当晚便交还学牒退了学,气冲冲地走了。更想不到的是,当天夜里,巫易便……便在岳祠自尽了。
“巫易和何太骥就是这般闹了不愉快,何太骥也没想到巫易会自尽,这些年来,他时常叹悔,说他当年不该这么做。只是万没想到,如今连太骥也……唉,我们琼楼四友,死的死,散的散,就只剩了我一个。今夜除夕,我看着人人欢聚,不免又想起太骥,便来了这里。我真是想不明白,到底是谁害了他?还要弄成巫易自尽那般……”
宋慈听完这番讲述,道:“老师,你们四友之中,除你之外,其他三人性情如何,为人怎样?”在太学众学官之中,宋慈与真德秀接触较多,对真德秀还算了解,知道真德秀是太学中最看重学子的学官,与学子相处不像尊卑有序的师生,更像是平等相待的友人,除了平日里的讲经授课,还常与学子们坐论古今,启发学子们如何修齐治平,经世致用。但对何太骥,宋慈就不甚了解,只知道何太骥在人前总是极严肃,至于巫易和李乾,他更是一无所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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