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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母亲,多烧烧香积积德……老三的痴傻之症好了,或许,母亲的病也便好了。”
戚晋摇头叹息,声音落得轻,大抵只有母子间足以闻听。可他却犯下大忌——经年罪愆,当着门前的靖温夫妇宣之于口,这便就是出卖背叛;甚至哪怕关起门来,私下相问也是罪无可逭:老三的病,来自于一位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。他既云淡风轻受了,又如何转头来狗咬吕洞宾!
母亲的爱,是爱自己的延续;母亲的恨,是恨自我的背弃。数十年的时光啊,生命中的所有意义——被他撕扯碾碎……还要让她大祸临头?那她的付出和牺牲算什么,就这么一文不值,由得他肆意糟蹋?瞧瞧那双重瞳的眸子!嘲弄、讥讽,冰冷、沉默,犯上作乱,目无尊长,碍眼……恶心!!该将之挖去!才稍清明的神思瞬间土崩瓦解,是他!杀害她的弟弟,威胁她的生命……耳畔叫嚣声重,病躯不堪重负,她是眼也花了,头也昏了,于是反倒站起身来,如他祝福那般,有青春光彩重新注回糟朽躯体,竟可翻身跃马、阵前迎敌!
杀手锏……杀手锏!谁管埋伏是否得逞,总归弯弓搭箭,一发,她要取他眉心!
“你若悬崖勒马,还记得忠孝二字,或许你那个李姑娘,也就不会丢了命了。”
利箭中敌,胜负分明。至于李木棠此刻是否已进了卫国公府?左卫是否已将其擒拿诛杀?太后不屑追问。裁决已然下达。懿旨恩赐,不会出现偏差。
晚风,习习吹过。
她在逼仄的角落里旋转。世界,天昏地暗。
稍早那么片刻,鞭炮响,响得近;马车颠,颠得狠。她不晓得自己撞在了谁的身上,更不知尖叫痛呼源自周遭何妨。她扭了腰、或是撞了腿,狼狈爬出车辕时,浓浓融化的晚霞竟使她的双眼几欲盲障;雷声轰隆隆的,还在她耳边啾鸣;她抓住一双有力的臂膀,半晌却叫不出那似曾相识的名号。
小邵欲哭无泪,一时着慌。
原本是喜事呢。街边一家饭庄选了良辰吉日开门迎客,还专门请了要在端午表演的秧歌队戏狮舞龙的热闹热闹。人群挤挤攘攘,占去半面街道,驾车的童昌琳也不往心里去,稍微靠边绕绕就是。谁想就是将要交错这时候,高盘在竹架上才引燃的鞭炮不知为何竟塌了,劈里啪啦正打在马儿蹄下。得是小邵反应迅速,攀上车辕一剑砍了服马靷绳将车与马断开;童昌琳心领神会,又自放心向前驭马兜圈;这才算是没酿成车毁人亡的惨剧。周遭秧歌队或行人看客或许受惊,总也不曾被疯马冲撞了去。京城内马车出入,侍卫随行,非富即贵已是板上钉钉。那门口才迎来送往的老板就骇个不得,一遍招呼伙计踩灭鞭炮收拾残局,一面自个提着圆墩身子、小跑上前是求爷爷告奶奶讨饶不止。那头给了台阶下,这厢气焰随即就被抬高。李木棠尚且吃痛受罪着,一个不留神没拦得住那愤愤不平的湛紫丫头。
“国公府……”
她记得就在不远了。拍拍凝碧,小丫头立刻会意,悄没声就先行去搬救兵。身前湛紫嗓门更大了,雀目一时模糊,咄咄逼人的莫不是文雀姐姐?“分明是你们占道经营,又推倒鞭炮架,惊了我们王府的马,摔了我家姑娘。连你们老板都晓得赔礼道歉,你们倒还贼喊捉贼呐!一个个的,可着我家好欺负是不是?”李木棠又如何能怪她多嘴呢?伏低做小毕竟不顶用,这两日坏消息还是流水一样传进来;正因为她一笑置之,这贴身的婢才自以为失职,比她还要愤愤不平哩。小邵将她一旁安置了,去劝阻湛紫已为时太晚——周遭民众才被受惊马匹冲散,各自跌作一团,本也是无妄之灾;才开口来讨要说法,便让湛紫这么一通发泄,自然不甘示弱,更要论个高低贵贱。李木棠才缓过一口气来,耳畔喧嚷嘶哑愈甚,所幸眼前稍稍明朗。天色渐晚,霞光已所剩无几,灼灼夺目的,原是眼前这一众色彩不一的衣裙。有些扮龙扮狮,放了家伙什倒显出神兽凶光;有些是捧场食客,一层层围起更恍若神兵天降:他们有着如出一辙的眼神,是屈辱酿就的愤恨,无能催生的勇气——李木棠或许熟悉。久居人下者,平日里或许得过且过;然而一旦云集起来,某一人揭竿而起,刹那间必然烈火燃遍,要一呼百应。
饶是小邵,一时也偷偷将佩剑握紧。
夕阳快要沉下去,最后一线光芒闪啊闪的,令她的眼睛酸涩;围观者四面聚拢,重重阴影更快将她的嗓子挤破。不知所措的湛紫回来了,插不上话的小邵回来了:三十六计,走为上策。一旁店老板跳脚扇着那胖翅膀,急赤白脸得是求着提供庇护。趁现在,事情还没有失去控制,关起门来再不能出面,让店老板去和他自己雇来的秧歌队商谈,再等金吾卫到了,为受惊行人公正裁判。总之不能是她抛头露面。湛紫方才已说漏了嘴,若因此无端再给他添一桩罪过……
心念一动,汗毛倒竖。仿若坊州的小红马惊着,至今四蹄不曾落地;衙门的棍棒无情,大火熏黑了夜空的星星。她要逃跑,却是走一步、断一步:一共只走了两步。斜刺里恍然冲出个人影,须臾滑跪就拦在面前;小邵没有出手,王木兰不能枉死第二次。
那是名老妪。多少年纪?李木棠看不清。她的声音到底厚实,不打颤、也不带哭腔:“这姑娘刚才说王府……你们是荣王府的人!是不是?是不是荣王府?”似乎难以确认,那一双孔武有力的手却径直扯上李木棠的衣衫。一步,她都再走不出:
“求求菩萨!大发善心!帮小的求求荣王府的李姑娘!救救小的儿子,小的给您磕头!!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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